周作人《谈酒》读后感汇合76条-经典语录
说起周作人,人们多会想起什么?是鲁迅的弟弟?是他的人民的文学?是他翻译的希腊文学?还是沦为卖国贼不堪的岁月?不论他的人生的污点,他的冲淡平和之风的确于今时今日深得我心,从中我可以看出他的文学素养,看出他是一个有情趣的,懂生活的,生来就有艺术生活态度的人。
周作人带有极为鲜明的“叛徒和隐士”的个人色彩,叛徒可从他的《谈虎集》浮躁凌厉之风,五四时期的激进可见一斑。而对于隐士,大家的印象是怎么样的呢?是淡然一笑轻摇手,還是无官心最闲的伯夷、叔齐?还是野境结庐诗写意,菊花灿烂醉容颜的陶潜?
周作人的冲淡之风可追溯于幼年时期。周作人出生于温婉多情的江南水乡,过得是清淡简朴的日子。不仅继承了传统生活方式及道德礼仪,更从乡风世俗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乡间那天然去雕饰的景物培养了他的淡泊宁静之美的追求,美文便在那时在心中萌芽扎根。他的故乡经历对他的冲淡平和之风影响极大,使他对故乡心中充满依恋,从他以水墨画般淡雅的笔调回忆水乡田园诗般恬静的《乌篷船》《故乡的野菜》《上坟船》等美文名篇就可见一斑。如此用天地钟灵毓秀眷顾的地方养出的人,也许天生就带有对艺术的见解,对生活的多情,对风雅的向往。
周作人向往的是登上古楼,焚香静坐,有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看夕阳,可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的日子。不为生活苟且,不为权贵弯腰,只吟风月,细嗅蔷薇。散文,记的是闲情,赋的是理想,我手写我心,我文显我意。周作人冲淡平和的文风,镌刻心头,沉吟至今。
周作人的冲淡在各篇文章都有迹可循。茶,在书中从来都是高雅的存在,饮茶,于古老的东方,已成一种风尚,亦为雅趣闲情。茶植于云雾之巅,承雨露之精华,养钟灵之毓秀,秉草木之灵性。《红楼梦》中警幻仙姑给过万艳同杯,千红一窟与宝玉,集仙花洁净之肌骨,妙玉为贾母备好的老君眉,嫩芽制成,清雅逼人;黛玉爱喝的是姑苏的碧螺春,天然温婉,沁人心脾。茶是山水之清欢,茶烟日色,于周作人心中想是逍遥似神仙的生活。
周作人在《喝茶》中认为“我的所谓喝茶,却是在喝清茶,在鉴赏其色与香与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就更不在果腹了”一杯在品,二杯解渴,三杯便是牛饮了,在那个年代,知识分子手执古卷,品一杯清茶,该是岁月静好的模样。但是,国家兴亡,五四激情,冲淡了原本的悠然,每个人都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周作人守心里的一方净土,从清茶品自己的哀乐,解自己的闲愁,虽是格格不入,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股春风拂面般的柔和呢?品着《吃茶》中平水珠茶,赏着朋友送的太平猴魁,闻着横山细茶,于周作人的文字中寻得冲淡平和,谁又能说这不是逍遥游的境界呢?这体现的是周作人平和的精神世界。
《红楼梦》里妙玉的绿玉斗,成窑五彩小盖钟,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品茶栊翠庵,对茶具的描写十分细致,很大程度上就为了为妙玉的清冷脱俗增添几分清雅悠然。同样地,周作人在《吃茶》中的表述也可见其本身对茶艺的追求,对悠然隐士的向往。“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沉梦。”喝茶讲究茶具,但周作人认为环境更重要:“只可惜近来太是洋场化,失了本意,其结果成为饭馆之流”,在他眼中喝茶是高雅事,唯有古风意的环境,才颇有喝茶之意。细想之下,或于室内,凉台空屋、明窗净几,怡然自得,若临山水之畔,更是风雅,又或处林竹之荫,沐清风朗月,承天地芳泽,文人品茶,悟枯荣有定,哀人走茶凉。斜阳庭院,道不尽花开花谢,独求静守一方。在动荡的乱世,周作人依然坚持自己对桃花源的向往,是不是有几分陶渊明逃离宦海,寄居南山,采菊沾花的冲淡,隐士之风呢?
说了茶,就不得不说说酒了。茶清新沁人,美于清,酒芬芳浓烈,美于烈。而在我心里,对酒的印象还停留在《红楼梦》中赏菊螃蟹宴上黛玉喝的合欢花酒,合欢之香,养胃宜人。周作人对酒的考究虽不及茶的深远,但也别有一番见解。在《谈酒》中酒各具特色,酒香醇厚。黄酒家常,白干浓烈,汾酒莲花白不和善,蒲桃酒和橙皮酒可口,日本清酒不静定。各色的酒陪不同的小菜,尽显故乡风情,果然酒是故乡醇,情是故乡浓。
古人烹茶费心思,宝玉用枫露点入茶汤成枫露茶,妙玉煮茶用梅花上的雪,煎茶取决于茶水,气候,煮茶人之心情。酿酒也毫不含糊,是个磨人的活儿,周作人就描绘得绘声绘色:酒用糯米磨,请专人鉴定煮酒的时节,在岗边观察“螃蟹吐泡”,酿酒若干坛,埋在园中,二十年后再掘去,如此方是美酿。
周作人说酒的趣味,在于饮的时候,悦乐在入口的那一瞬,陶然也在入口的那一瞬。醉了,困倦了,于梦魇,呓语中,忘却尘世烦忧。我想这也许就是举杯消愁的意蕴吧。周作人对酒的酿造过程的熟知,享受酒的愉悦,除却对酒的热爱,更多是对生活的享受,用心去发现生活中平淡的精致,在酒中觅得世外仙。我欲乘风归去,携天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是超脱世俗,冲淡平和的谪仙之姿。
做为一个懂得生活,并热爱生活的人,对待美食自是不会辜负的。《北京的茶食》中周作人说“想起德川时代江户二百五十年的繁华当然有一种享乐的流风余韵流传到的今日,虽然比起京都来自然有点不及。京都五百多年的历史,对衣食住方面自是有不同的精微之处”。的确,作为一个民以食为天的国度,在锦上添花,烈火烹油的鼎盛时期自是有数不尽的精细佳肴:豆腐皮包子、火腿炖肘子、鸡髓笋、藕粉桂糖糕、茄鲞等等.......但让周作人念念不忘的终是北京正宗的饽饽,可见周作人的冲淡是接近的平民之风,不落奢华的之路的。质朴平易,亲切自然,语言中又有口语的韵味与生气,就像是与家人促膝长谈一样,一扫旧文学矫揉造作的陋习。
《苋菜梗》中周作人引经据典写历史,植地,做法,“抽茎如人长,肌肉充实的时候,去叶取梗,切作寸许长短,用盐腌藏瓦坛中,候发酵即成,生熟皆可食。”令人食指大动。虽后文有部分的暗喻影射之意,但全篇读来,却是极具草木虫鱼的山野之趣。一个不羡锦衣玉食,唯图原野之乐的冲淡文人跃然纸上。
“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的野菜花,菊科植物黄花麦果,花朵状若蝴蝶的紫云英。这三样是周作人浓墨重彩描绘过的故乡的野菜,用作游戏的野菜花,制成糕点的黄花麦果,上坟船上的紫云英,追求用淡笔写淡情,文章达到了他自诩的慕极淡的境界。看起来好像是出于无心,信手沾来,但细细推敲,便知道作者的匠心独运,于无声处将经融入典中。在多年以后还能被写得如此清晰,不仅是文笔的出众可以形容的。从这一侧面也可窥探出周作人对故乡的依恋,也许他住过的地方很多,但恐怕午夜梦回的故乡却只有一个,他的乡愁留在了那个满是野菜,一片锦绣的江南水乡之中,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大概便是如此吧。
不同于别人的轰轰烈烈,写的.都是时代的大篇章,周作人的都是细碎的小事,一杯茶,一壶酒,一碟菜,一枝花,一艘船,记的是浮生若梦,谈的是家常琐事。要是作者没有广泛的生活兴趣和高雅的艺术审美品位,渊博的知识和甚深的艺术功力,怕是也不能在娓娓絮谈中将知识哲理与趣味融于一体。周作人散文的平淡不是淡而无味,而是淡中蕴涵着无穷的韵味的浓,初看平淡无奇,凝神观之,里面蕴涵着无穷的大千世界。周作人的散文不追求文字表面的漂亮和雕琢,而是凭渊博的学识和恬淡的趣味,把文体发展到任心闲话、着手成春的境地。
周作人的冲淡之风在当代并不过时,而极具现实意义。近年来,鲁迅的课文不断从语文课本中删减,引发了鲁迅的撤退热潮。有人说鲁迅的尖锐讽刺已然不适合于如今的和平年代,相反周作人的冲淡平和更符合当代人的审美。且不论鲁迅与当代的问题,但我个人认为周作人的冲淡平和符合当代人审美这一个观点还是有一定的可取之处的。
当代生活节奏加快,人们皆行色匆匆,更别说发现美,感受美了。这时候人们内心渴望的是慢节奏,精致的生活,周作人的冲淡平和无疑就满足了人们的需求。他以幽远明静的心态,侃侃而谈,文字质朴清淡又富有诗意。兜兜转转,朝花夕拾,跨越几十年的山河岁月,跟着一代文人一起,品茶,观花,游船,赏曲,在自己的港湾里停泊,享尘世之清欢,偷浮生之闲适,与他的冲淡平和共眠,我想,这该是人间好时节。
鸟声
古人有言:“以鸟鸣春。”现在已过了春分,正是鸟声的时节了,但我觉得不大能够听到,虽然京城的西北隅已经近于乡村。这所谓鸟当然是指那飞鸣自在的东西,不必说鸡鸣咿咿鸭鸣呷呷的家奴,便是熟番似的鸽子之类也算不得数,因为他们都是忘记了四时八节的了。我所听见的鸟鸣只有檐头麻雀的啾啁,以及槐树上每天早来的啄木的干笑──这似乎都不能报春,麻雀的太琐碎了,而啄木又不免多一点干枯的气味。
英国诗人那许(Nash)有一首诗,被录在所谓《名诗选)(GoldenThePoetry)的卷首。他说,春天来了,百花开放,姑娘们跳着舞,天气温和,好鸟都歌唱起来,他列举四样鸟声:
Cuckco,jug-jug,pee-wee,to-witta-woo!
这九行的诗实在有趣,我却总不敢译,因为怕一则译不好,二则要译错。现在只抄出一行来,看那四样是什么鸟。第一种是勃姑,书名鸠,他是自呼其名的,可以无疑了。第二种是夜莺,就是那林间的“发痴鸟”,古希腊女诗人称之曰“春之使者,美音的夜莺”,他的名贵可想而知,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乡间的黄莺也会“翻叫”,被捕后常因想念妻子而急死,与他西方的表兄弟相同,但他要吃小鸟,而且又不发痴地唱上一夜以至于呕血。第四种虽似异怪乃是猫头鹰。第三种则不大明了,有人说是蚊母鸟,或云是田凫,但据斯密士的《鸟的生活与故事》第一章所说系小猫头鹰。倘若是真的,那么四种好鸟之中猫头鹰一家已占其二了。斯密士说这二者都是褐色猫头鹰,与别的怪声怪相的不同,他的书中虽有图像,我也认不得这是鸱是1还是流离之子,不过总是猫头鹰之类罢了。几时曾听见他们的呼声,有的声如货郎的摇鼓,有的恍若连呼“掘洼(dzhuehuoang),俗云不样主有死丧。所以闻者多极懊恼,大约此风古已有之。查检观颓道人的《小演雅》,所录古今禽言中不见有猫头鹰的话。然而仔细回想,觉得那些叫声实在并不错,比任何风声萧声鸟声更为有趣,如诗人谢勒(Sheller)所说。
现在,就北京来说,这几样鸣声都没有,所有的还只是麻雀和啄木鸟。老鸹,乡间称云乌老鸦,在北京是每天可以听到的,但是一点风雅气也没有,而且是通年噪聒。不知道他是那一季的鸟。麻雀和啄木鸟虽然唱不出好的歌来,在那琐碎和干枯之中到底还含一些春气:唉唉,听那不讨人欢喜的乌老鸦叫也已够了,且让我们欢迎这些鸣春的小鸟,倾听他们的谈笑吧。
“嗽哳,嗽哳!”
“嘎嘎!”
一九二五年四月
乌篷船
子荣君:
接到手书,知道你要到我的故乡去,叫我给你一点什么指导。老实说,我的故乡,真正觉得可怀恋的地方,并不是那里,但是因为在那里生长,住过十多年,究竟知道一点情形,所以写这一封信告诉你。
我所要告诉你的,并不是那里的风土人情,那是写不尽的,但是你到那里一看也就会明白的,不必哆唆地多讲。我要说的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这便是船。你在家乡平常总坐人力车,电车,或是汽车,但在我的故乡那里这些都没有,除了在城内或山上是用轿子以外,普通代步都是用船,船有两种,普通坐的都是“乌篷船”,白篷的大抵作航船用,坐夜航船到西陵去也有特别的风趣,但是你总不便坐,所以我也就可以不说了。乌篷船大的为“四明瓦”(Sy一menngoa),小的为脚划船(划读如uoa)亦称小船。但是最适用的还是在这中间的“三道”,亦即三明瓦。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央竹箬,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著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这就称为明瓦。三明瓦者,谓其中舱有两道,后舱有一道明瓦也。船尾用橹,大抵两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头着眉日,状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颇滑稽而不可怕,唯白篷船则无之。三道船篷之高大约可以使你直立,舱宽可放下一顶方桌,四个人坐着打马将──这个恐怕你也已学会了吧?小船则真是一叶扁舟,你坐在船底席上,篷顶离你的头有两三寸,你的两手可以搁在左右的舷上,还把手都露出在外边。在这种船里仿佛是在水面上坐,靠近田岸去时泥上便和你的眼鼻接近,而且遇着风浪,或是坐得少不小心,就会船底朝天,发生危险,但是也颇有趣味,是水乡的一种特色。不过你总可以不必去坐,最好还是坐那三道船吧。
你如坐船出去,可是不能象坐电车的那样性急,立刻盼望走至。倘若出城,走三四十里路(我们那里的里程是很短,一里才及英里三分之一),来日总要预备一天。你坐在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色,随处可见的山,岸旁的乌柏,河边的红寥和白苹,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或者冲一碗清茶喝喝。偏门外的鉴湖一带,贺家池,壶觞左近,我都是喜欢的,或者往娄公埠骑驴去游兰亭(但我劝你还是步行,骑驴或者于你我不很相宜),到得暮色苍然的时候进城上都挂着薜荔的东门来,倒是颇有趣味的事。倘若路上不平静,你往杭州去时可下午开船,黄昏时候的景色正最好看,只可惜这一带地方的名字我都忘记了。夜间睡在舱中,听水声橹声,来往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间的们犬吠鸡鸣,也都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乡下去看庙戏,可以了解中国旧戏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动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觉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乐法。只可惜讲维新以来这些演剧与迎会都已禁止,中产阶级的低能人别在“布业会馆,等处建起“海式”的戏场来,请大家买票看上海的猫儿戏。这些地方你千万不要去。──你到我那故乡,恐怕没有一个人认得,我又因为在教书不能陪你去玩,坐夜船,谈闲天,实在抱歉而且惆怅。川岛君夫妇现在1山下,本来可以给你绍介,但是你到那里的时候他们恐怕已经离开故乡了。初寒,善自珍重,不尽。
一九二六年一月十八日夜于北京
谈酒
这个年头儿,喝酒倒是很有意思的。我虽是京兆人,却生长在东南的海边,是出产酒的有名地方。我的舅父和姑父家里时常做几缸自用的酒,但我终于不知道酒是怎么做法,只觉得所用的大约是糯米,因为儿歌里说“老酒糯米做,吃得变“nionio”──末一字是本地猪的俗语。做酒的方法与器具似乎都很简单,只有煮的时候的的法极不容易,非有
大人家饮酒多用酒盅,以表示其斯文,实在是不对的。正当的喝法是用一种酒碗,浅而大,底有高足,可以说是古已有之的香宾杯。平常起码总是两碗,合一“串筒”,价值似是六文一碗。串筒略如倒写的凸字,上下部如一与三之比,以洋铁为之,无盖无嘴,可倒而不可筛,据好酒家说酒以倒为正宗,筛出来的不大好吃。唯酒保好于量酒之前先“荡”(置水于器内,摇荡而洗涤之谓)串筒,荡后往往将清水之一部分留在筒内,客嫌酒淡,常起争执,故喝酒老手必先戒堂值以勿荡串筒,并监视其量好放在温酒架上。能饮者多索竹叶青,通称曰“本色”,“元红”系状元红之略,则着色者,唯外行人喜饮之。在外省有所谓花雕者,唯本地酒店中却没有这样东西。相传昔时人家生女,则酿酒贮花雕(一种有花纹的酒坛)中,至女儿出嫁时用以响客,但此风今已不存,嫁女时偶用花雕,也只临时买元红充数,饮者不以为珍品。有些喝酒的人预备家酿,却有极好的,每年做醇酒若干坛,按次第埋园中,二十年后掘取,即每岁皆得饮二十年陈的老酒了。此种陈酒例不发售,故无处可买,我只有一回在旧日业师家里喝过这样好酒,至今还不曾忘记。
我既是酒乡的一个土著,又这样的喜欢谈酒,好象一定是个与“三西”结不解缘的酒徒了。其实却大不然。我的父亲是很能喝酒的,我不知道他可以喝多少,只记得他每晚用花生米水果等下酒,且喝且谈天,至少要花费两点钟,恐怕所喝的酒一定很不少了。但我却是不肖,不,或者可以说有志未逮,因为我很喜欢喝酒而不会喝,所以每逢酒宴我总是第一个醉与脸红的。自从辛酉患病后,医生叫我喝酒以代药饵,定量是勃兰地每回二十格阑姆,蒲陶酒与老酒等倍之,六年以后酒量一点没有进步,到现在只要喝下一百格阑姆的花雕,便立刻变成关夫子了。(以前大家笑谈称作“赤化”,此刻自然应当谨慎,虽然是说笑话。)有些有不醉之量的,愈饮愈是脸白的朋友,我觉得非常可以欣羡,只可惜他们愈能喝酒便愈不肯喝酒,好象是美人之不肯显示她的颜色,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黄酒比较的便宜一点,所以觉得时常可以买喝,其实别的酒也未尝不好。自干于我未免过凶一点,我喝了常怕口腔内要起泡,山西的汾酒与北京的莲花白虽然可喝少许,也总觉得不很和善。日本的清酒我颇喜欢,只是仿佛新酒模样,味道不很静定。葡萄酒与橙皮酒都很可口,但我以为最好的还是勃兰地。我觉得西洋人不很能够了解茶的趣味,至于酒则很有工夫,决不下于中国。天天喝洋酒当然是一个大的漏卮,正如吸烟卷一般,但不必一定进国货党,咬定牙根要抽净丝,随便喝一点什么酒其实都是无所不可的,至少是我个人这样的想。
喝酒的趣味在什么地方?这个我恐怕有点说不明白。有人说,酒的乐趣是在醉后的陶然的境界,但我不很了解这个境界是怎样的,因为我自饮酒以来似乎不大陶然过,不知怎的我的醉大抵都只是生理的,而不是精神的陶醉。所以职我说来,酒的趣味只是在饮的时候,我想悦乐大抵在做的这一刹那,倘若说是陶然那也当是杯在口的一刻吧。醉了,困倦了,或者应当休息一会儿,也是很安舒的,却未必能说酒的真趣是在此间。昏迷,梦魇,呓语,或是忘却现世忧患之一法门;其实这也是有限的,倒还不如把宇宙性命都投在一口美酒里的耽溺之力还要强大。我喝着酒,一面也怀着“杞天之虑”,生恐强硬的礼教反动之后将引起颓废的风气,结果是借醇酒妇人以礼教的迫害,沙宁(Sanin)时代的出现不是不可能的。但是,或者在中国什么运动都未必彻底成功,青年的反拨力也未必怎么强盛,那么杞天终于只是杞天,仍旧能够让我们喝一口非耽溺的酒也未可知。倘若如此,那时喝酒又一定另外觉得很有意思了吧?
一九二六年六月二十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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